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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9章 請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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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棣嘿然一笑,說道:“勇氣可喜!可這不是一句為君上粉身碎骨的豪言壯語就辦得到的!”

“陛下憂在哪裏?”

“現在是永樂元年,屬於朕的年代剛剛來到!天下,得由建文舊臣們給朕治理著,得由靖難武臣們給朕來守著。天下兵馬,朕是一股腦兒接收過來的,要鎮住他們,也得靠朕的嫡系。丘福與朱能,是朕在軍中的左膀右臂。他倒了,朕就斷了一臂。不只如此,只要動他,為防後患,很多他多年帶出來的兵,朕都要動一動。朕現在立足方穩,禁得起大動幹戈?”

夏潯反駁道: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,雙嶼衛的事,陛下以為,還瞞得住麽?正如他們栽臟陷害,其實根本漏洞重重,即便沒有發生時間上的這個重大疏忽,只要朝廷想查,也一定能查得到真相。成千上萬人參與的事情,想保證秘密,根本就是癡心妄想。

他們真正的倚仗不是別的,而是受屈的人即便有了證據也遞不上來,為此他們就得一手遮天,蒙蔽天子。而臣,恰恰是他們無法控制的一個變數,所以臣才會無端陷身其中,蒙冤入獄。只要栽臟成功,知情人不過限於浙東一隅,而且知情人不會傳揚開去。

如今卻不同,這案子是皇上您親自下旨審理的,朝野關註,結局此刻已在京師傳開,就算陛下想瞞也瞞不住了,很快,它就會變成一個盡人皆知的“秘密”,那時再不公開真相,豈非自欺欺人?

軍中高級將領冒功構陷,栽臟同僚,這等醜聞一旦傳開,才是真的自毀長城。皇上當初語重心長,詔諭靖難功臣們,固然是希望我們不要犯錯,能君臣和睦,與國同休,何嘗又不是因為擔心靖難功臣原本不過是燕王府工蕃之臣,最大不過一府官員,只因從龍之功,一飛沖天,驟登高位,恐其腐化墮落,糜爛不堪?

臣帶飛龍秘諜初入金陵時,也曾遇到過類似情形,從陛下燕山三護衛中精心選拔出來的那些鐵血戰士,素來軍紀森嚴、臨戰勇敢,一入金陵,卻被醇酒美人所迷惑,做出許多荒唐事來。臣斷然予以處置,的確!因此使我秘謀隊伍蒙受了重大損失,折損了一些得力的人手,原本精心布置的一些暗樁也因此放棄。可若非如此,恐怕臣就等不到陛下兵臨金陵之日了。陛下,自古打江山難,守江山更難。守江山,要跟打江山一樣,需要殺伐決斷!”

朱棣道:“此案,與你的案子不同,你那只是一人貪墨。而這卻是諸多軍中將領,聯手構陷袍澤,影響之大,何等深遠,一旦將士因此離心,後果堪憂。”

夏潯失笑道:“陛下,恕臣說句冒犯的話。陛下您聰明一世,怎麽反被此事陷入迷障?不錯,陛下也知後果嚴重,可這後果,恰恰是蒙蔽不如張揚。唯有嚴查到底,涉案官員一律嚴懲、決不辜息,才能重樹正氣,才能給將士們恢覆信心啊!”

“如今……是永樂元年。新年伊始,此等醜聞又多有靖難功臣參與,舊朝文武等著看朕的笑話,一旦張揚開來,這朝廷體面……”

“皇上,體面是打回來的,不是藏回來的。浙東水師把兵敗的責任一股腦兒推在雙嶼衛身上,而今已經證明,這純屬一派胡言。倭寇可是並未因此損傷分毫。臣請問陛下,陛下能封得住滿朝文臣的口,可封得住天下人的口?可封得住倭寇的口?眼看又將春暖花開,春訊時節,倭寇又將踏浪而來,為禍海疆,到那時候,打得還是朝廷的臉面……”

朱棣神色之間有些掙紮,顯然是難以取舍。

夏潯見狀,嘆了口氣道:“陛下當初以八百親兵舉旗靖難,可曾怕過什麽?而今坐了天下才區區半年,就變了,變得畏首畏尾!陛下,您一直擔心追隨您打天下的靖難功臣們會變,可陛下您自己何嘗沒有變?家裏頭瓶瓶罐罐的多了,這也怕碰著,那也怕摔著,銳氣全消!”

朱棣仿佛被一柄看不見的大錘猛地擊了一下,驀地退了兩步,胸膛起伏,呼吸急促,兩眼緊緊盯著夏潯,目中射出駭人的寒芒。

夏潯恍若不見,把頂冠一除,很光棍地往那一跪,朗聲道:“臣冒犯天子,罪該萬死!請治臣死罪!”

“你……”

夏潯不是比幹,他可沒有動不動就剜心肝搞死諫的習慣,可他這句話確實說重了,不重不足以觸動朱棣,說重了又有可能真的觸怒朱棣,所以他第二句話馬上就跟著說了出來。

“若陛下不嫌臣愚鈍,願將剿倭重任相托,臣保證,一定打出咱大明的威風來,叫那倭寇丟盔卸甲,望風披靡,雖不敢說就此靖清海宇,也可讓倭寇從此再不成氣候!”

夏潯這麽說可不僅僅是為了這句嚴重冒犯皇帝的話找轍,同時也有著更深遠的意義。他要參與軍務,痛定思痛,他覺得,以一個暗中掌握著一支特務力量的國公身份,在廟堂之上,是沒有多少發言權的,影響力也有限。可是茹瑺一個伯爺都辭了尚書之職,他一個國公是無法在文官系統擁有一席之地的。

皇明祖訓,文官最高封伯,爵位不許太高,只有武將才可以。所以他無法插手文官系統,卻可以在武臣系統中插上一足。而剿倭,就是一個極好的契機。

至於成敗,他還是有一定把握的。軍事上,他有胡宗憲、戚繼光等人的一些抗倭經驗,又有雙嶼衛這個倭寇通,不致吃了大虧。政治上呢?

胡宗憲、戚繼光,那都是極能打的名將,以那戚繼光來說,若是把他擱在這個年代,未必就比淇國公丘福差了,甚至會更強。只是他沒有丘福這樣的機遇,才沒有這樣的爵祿地位和成就。

可即便以戚繼光之強,也只是面對倭寇時常打勝仗,予之以重創,依舊談不到打得倭寇不成氣候,原因何在?蓋因倭寇不是一支軍隊,也沒有什麽政治目的。如果是一支軍隊,軍事上打敗它,從政治上與它的統治者達成一定的協議,這支敵人自然就消失了。

可倭寇不同,他們的本質就是一群海盜,他們唯一的生活來源是搶,唯一的戰鬥使命還是搶。你殺光一批,又來一批,除非那島國上的人死絕了,這仗永遠打不完,除非你從根源上想辦法。夏潯很想利用歷史上證明成功的剿倭經驗打擊倭寇之氣焰,再從根源上解決倭寇形成的問題。

如此一來,雖然海盜千百年後依舊存在,是殺之不盡的,但是像倭寇這樣成規模的海盜,卻可以在東海絕跡。而要做到這一點,軍事上成功之後,緊隨其來的就是政治上的一些作為,如果能以此為契機,反過來促進大明改變洪武朝時過於嚴格的海禁政策,豈非以弊成利?

朱棣聽了,果然轉怒為驚,把他大逆不道的話拋到了腦後,吃驚地道:“甚麽?你要請纓,領兵剿匪?楊旭,你不要因為丘福吃了敗仗,便小瞧了他。丘福當了一輩子兵,打了一輩子仗,雖然這次打了敗仗,卻不能因此抹殺他一生功績,把他想當一個廢物。若論帶兵打仗,你不如他!”

“臣知道!可是,打倭寇,與尋常的打仗還有不同。打別人,丘福比臣強!打倭寇,臣一定比丘福強!”

“你從不曾帶過兵,剿倭亦非你份內之事,可不要自討苦吃。你若主動請戰,卻損兵折將、大敗而歸,可知道軍法無情?”

“臣知道!所以,臣敢請戰,同時也要請陛下全力支持!”

“你要朕如何支持?”

“日本國使節奉足利義滿之命即將到京,臣請陛下,允許臣參予外交使命!在不損我大明國體的前提下,予以各種配合!”

朱棣在殿中來回踱了一陣,站定腳步道:“朕允了!第二件事呢?”

“第二件事,臣不要浙東水師。臣要另組新軍,專為抗倭之師!”

戚繼光那麽能打,靠的就是他的戚家軍,如果憑著當時已糜爛不堪的衛所兵,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完蛋。如今大明立國不久,軍隊的戰鬥力還是很強的,要做戰,足堪一用。但是問題在於,浙東水師沒爛,浙東的指揮系統已經爛了。

那些涉案將領哪個沒有幾個心腹?那些人都在軍中擔當著各個層次的聯務,他們肯服楊旭?要是扯扯後腿,陰奉陰違……夏潯哪有閑工夫去整肅軍隊,把將校軍官梳理一遍,對他們一一進行了解、溝通、調整、馴服?這些事真要做下來,最快也得三五年工夫,如今最快最有效的辦法,就是另調一支軍隊來。

朱棣思索片刻,頷首道:“朕允了!還有麽?”

夏潯道:“最後一件事,臣要山東、南直隸、應天府、浙江、福建,五省沿海總督之權!”

明初的總督與後來的總督不同,那時候總督這個詞兒不是常職,只是用兵時總理督管一片區域的軍事主管,戰事一俟結束,這個戰時總管的職務就要撤消,所轄軍隊也要各歸各處,所以權力雖大,也沒甚麽了不起。夏潯的意思就相當於現代戰爭時期劃定的一個軍事區域,在這個區域內一切軍政法司各項權利都暫歸軍部所有,戰畢放權。

李景隆上一次赴浙東剿匪,就是類似的職務,只不過權限還要稍小一些。

朱棣微微瞇起了眼睛,沈聲道:“搞出這麽大的陣仗,你可知道,一旦兵敗,沒人救得了你!”

夏潯當然知道,就算那時候朱棣肯饒他,憋足了勁的朱高煦一派武臣也決不肯饒他。可他現在已經同二皇子一派勢同水火,二皇子一旦上臺,別的人不一定有事,他卻一定完蛋。於公於私,他必須拼了。如果給他這麽大的權力和支持,他依舊和丘福一樣完蛋,那完蛋也就完蛋了吧,皇帝不懲罰他,他也得對大明所付出的一切有個交待,做人得有擔當,難道像丘福一樣諉過於人嗎?

因此,夏潯斬釘截鐵地道:“臣願立軍令狀,但是五省總督生殺予奪,皇上得給我!”

朱棣靜靜地瞧了他一會兒,輕輕地笑了:“好!你要的權力,朕都給你!明日,朕就宣布,封你為沿海五省剿倭總督,以鄭和為監軍,即刻上任!浙東水師構陷同僚……他們都在你的轄區之內,你一並去辦了吧!”

“臣楊旭,遵旨!”

夏潯高聲領旨,然後說道:“陛下若沒有別的吩咐,臣就告退了!”

“去吧!”

朱棣看著夏潯退出謹身殿,獨自一人站在那兒久久沒有說話。過了一陣兒,木恩在門口探頭探腦起來,遲疑著卻不敢說話。

朱棣似乎陷入沈思當中,並沒看到他,卻已開口問道:“甚麽事?”

木恩小心地道:“陛下,淇國公丘福還在偏殿候著,眼看著,宮門就要上鎖了,皇上……”

朱棣淡淡地道:“朕不見了,叫他回去候著吧!”

夏潯出了宮,輔國公府的侍衛早已聞訊趕來,正在宮門外候著。

夏潯上了自己的戰馬,立即快馬向家門馳去。

又過了一陣兒,丘福從宮裏慢慢走了出來,他一出宮門,宮門就關上了,裏邊傳出沈重的放下閘板的聲音,宮門上鎖了。

丘福看著緊閉的宮門發呆,心裏頭一陣陣的發緊。皇上讓他去側殿裏候著,分明還是要有話吩咐他,怎麽忽然之間就沒了動靜,直接把他打發出來了?大皇子、二皇子還有楊旭他們,在皇上面前到底說了什麽,到底發生了什麽?宮禁要上鎖了?皇上只消一句話,遲它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的又有什麽關系?

丘福左思右想,如何肯就此回府,他遲疑著上了馬,走了一陣兒,忽然撥馬朝二皇子朱高煦所在的街巷馳去,馳不多遠猛地勒馬站住,思考一番,一撥馬頭又朝自己的府邸馳去。如是者來回折騰了好幾回,他終於調轉馬頭,奔了自己的府邸。

到了府前扳鞍下馬的時候,他才招手喚過一名親信侍衛,小聲吩咐道:“回頭換了衣裳,往二殿下那裏悄悄走一趟,問問今日宮裏發生的消息,有何訓示,也請二殿下一並吩咐下來!”

那侍衛心領神會,接過丘福的馬韁繩,輕輕點了點頭。

丘福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,腳步沈重地向府中走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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